是單純還是單薄？與友人的對話之六

友 : 早，另一個大哉問！我從阿拉斯加回來就在日記本留下一個問題，有關我看到當地原住民傳統的生活....問題是：「為了生存而生存，是一種單純還是另一種單薄？」

我覺得原住民的生活方式才是最永續的正確方式。但也因為如此，今天的食物今天找，他們沒辦法像其他所謂文明世界進行精細的分工，每個人都是獵人都需要找食物，他們怎麼能產生影響人類千年的文學家、音樂家、藝術家呢？

我從台北移民到澎湖，覺得還是不夠。厭倦了這個文明世界，但又沒有足夠的能力在像阿拉斯加般的世界生存下來。

那樣的生活，是單純還是單薄？

我 : 我個人認為這個提問是有幾個層面的，其一: 人類真的需要我們現在意義上的文明嗎? 又是否我們現在意義上的文明才能稱之為文明? 若將我們對現在意義上文明的框架去除，那麼如因紐特人這樣的為了生存而生存的生活方式真的就稱之為沒有文明嗎?
實際上我對因紐特人是缺乏認識的，除了一些零星的相關報導外，就是一部映像較深刻的電影或許是紀錄片，整部影片基本沒什麼對話就只是描述他們一家的生活，但從他們為了生存而出現的服飾、雪屋、獨木舟、器具、天人合一的生活方式、態度乃至對生命對自然的敬畏這些真的不是藝術嗎? 當然這個答案對生在現在意義上的文明中的我們是過於飄渺的〜

那就回到現在現代意義上的文明中的其二，如果你問我「為了生存而生存，是一種單純還是另一種單薄？」那麼我的答案是”這樣的生活是單純且單薄的”，只因我個人認為生命在滿足了基本生存需求後，更重要的是精神上及心靈上的調合，這就需要依歸文學、音樂、藝術、信仰及宗教了。

因紐特人的生活或許是單純且單薄的，但生在你所說的「異化」中的我們也只能是在異化中更顯單薄了。

友 : 當然因紐特人、台灣原住民、所有原住民的生活的一切都是人類的文明的內容之一。可是貝多芬、莫扎特、柏拉圖、達文西、牛頓，我們今天所說的文明的巔峰，都不是原住民文化創造出來的。然後原住民的文化碰到這些強勢的文明便摧枯拉朽般不堪一擊。 我每次聽到舒伯特的音樂，都覺得人類可以欣賞這樣的音符再一千年也不會厭倦，但是這個文明還有辦法再撐一千年嗎？

我 : 音樂也好，藝術也罷，這些人文在這「異化」的環境中尤其華人世界又有多少人能真正靜下來聆聽而不當成背景聲音，又或者不把書籍當成展示品裝飾品呢 ? 那就更不用說進入這些人文真正的藝術境地了... 因為這些人文對異化過的人們已經不再重要，我們只能在為物所役中越來越單薄。

友 : 另一個想法是，文明病愈重，我們愈需要這些良藥（文學藝術），原住民反而不需要，然後這世界卻可以保存永續！

我 : 再來說個故事，當我在沙漠及高原等極端氣候地區行走時是有很刻骨的感受的；就高原生存來說，當海拔到達3500米時，我們只能得到65%的含氧量，再走到海拔5500米時，能得到的含氧量只剩50%，實際上就只剩半口氣了，為了讓這半口氣持續下去，除了獲取可能的物質資源讓自己的生理上足已供給這半口氣的養份外，另一個極重要的元素其實是來自心靈上的支撐，這也可以說是信仰了，又或者說是找到讓自己願意在連維持半口氣都異常艱辛的情況下，還願意堅持下去的所願。所以當我來到這最接近天際的所在聖潔的喜瑪拉雅山，站在這萬徑人蹤滅的雪域高原上時，眼前那片延綿不絕的雪域它是地理上最接近天堂的高度，然而在這個最接近天堂的高度所產生的藏文化，它給我的感受也是人文上最接近天堂的高度。

所以我真的不認為在極端環境中的人們，在致力於永續的生活方式的同時是不能產生高度文明的，再譬如各個沙漠中出現的古文明(埃及、西臺、兩河及西域三十六國等等中亞文明)，高原中的瑪雅、高加索等等…

友 : 蓋金字塔的古文明都是殘酷的奴隸去蓋的。

我 : 剝削勞力甚至生命又是另外一個提問了，但我要說的只是文明與永續的生活方式是可以並存並進的。

再另一說古埃及的文明也不僅僅是剝削勞力所誕生的建物，它還包括著醫學、天文曆法、文學、音樂、舞蹈、美術等等極厚重的高度人文。除去奴隸身份，這些人文工作者在古埃及的社會中是擁有極高地位的。

如我前幾天所說的，有許多曾是與世隔絕的文明(其實只是與我們自已為是現代文明隔絕)，他們的生活原是在不知何謂富有，何謂貧窮的，可是在現代文明強行介入後，那裡的人們告訴我，他們瞬間變成一無所有的貧戶，不但是物質上的貧戶，更是精神文明上的貧戶，只因他們擁有的一切包含文化、信仰、物質等等都被蓋棺論定為「落後」、「文盲」、「無知」、「盲目」。這個現代文明的通病是帶著自以為是的偏見看待一切異質，然而面對自以為是的自身文明卻又是不知所以然〜 流於表面浮誇的自大，內裡卻是最不自信的茫然不知，單薄而不自知。

友 : 新書剛到。(遮蔽的天空)

我 :高智晟這本書應該很精彩。

友 : 已經夠厭世了，希望不要太精采。

我 : 哈哈哈!

我並不會因為現今的環境中，或許99%甚至是99.99%的變形蟲而厭世，反而會更加注視著那0.01%沒有被異變的人事物，他們是如此閃閃發亮的珍貴，就如那在浩瀚的夜空中閃耀的星辰如何能不注視著它，它的數量或許只佔整個夜空的0.0001%不到，但它卻是更為璀璨而不容忽視，德不孤必有鄰。 
我始終相信「小王子」的存在，因為「小王子」我能微漠看待人世間那些整日數錢的富翁或整日命令人的國王而不隨波逐流，因為「小王子」我能保有初衷所願未曾改變。